浮夜舟

二次元中毒者。

阅读杂食。喜欢节拍强烈的日系音乐。

混迹猫群的变态。 摄影狂热间歇发作。

光怪异事【公嬷】by黑猫

有民俗和少数猎奇描写,慎入。日常风短篇小说。主要角色都是老人家。其实觉得不可怕(笑

****

王家夫妇住在这栋居民楼已经四十几年了,和邻居都是老相识。

王先生看起来人届中年,王太太已经有老衰的样子,大家都很识相地不去问原因。

地方虽旧,胜在安稳。人仿佛也还是当年的样子。

近年,有几户的房子开始不是自用而选择租给年轻人时,老住户们也聚在一起抱怨过。

终究是学生居多,在外地独自生活已经艰难,不久居民们就想开了,放弃上门去骂人。

仔细想想,其实那些嬉闹的噪音,隔着自家的门,也没那么吵。

但是有些房客,不只带来困扰还会造成邻里的危险。


王先生心里十分煎熬。

回想出现变化的那天早上,他刚醒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腐败气味。连忙把妻子喊醒:「阿玉,你闻闻,是不是比以前更严重了?」

妻子嗅了一下,随即掩住鼻子,骂他:「阿娘喂,臭死了,干嘛特意要我来闻?」

「恐怕是沾上人命了。」他喃喃说道。

妻子闻言叹了口气:「可我们一时间还拿那个歹物仔没办法呀。」


他的儿子至今仍和他住在同一栋里,最小的孙儿还没上幼儿园。

每次孩子的妈忙累了去午睡时,孙女醒了,两老就会来陪孙女玩,怕小孩子大哭打扰媳妇难得的小歇。

事发后隔天的下午,楼梯间响起那歹物仔的脚步声时,孙女忽然小脸一皱,抽噎起来。

夫妇俩乱成一团,连忙哄她:「哎,不哭不哭,阿公保护你,妹仔不哭,你妈妈在睡觉,不哭喔。」,「妹仔乖,不哭啦,阿嬷会心疼,不哭喔~」

只能静静地等歹物仔自己走远,让王先生心中有种深深的无力感。 


这个歹物仔在居民楼徘徊已经一年多了,住在这栋的年轻人似乎都没什么感觉。只有他们这些老家伙、老朋友,本能的害怕那股不祥的气息。

守在一楼的管理员拿他没办法,请示保正也没有回音。

说起来,好一阵子没有看到保正了。

保正是王先生在心里取的绰号,因为他总是如古早时的保正般为乡里奔走。

大家其实都隐隐期待他突然出现解决一切。

然而,最近保正似乎处在忙季,一时还没能顾到他们这一带。


居民抽空聚在一起时,议论的主题自然是那个不速之客。

自从事发前,老居民们就在讨论要如何自力救济。无奈人多嘴杂,至今仍没有个共识。

眼看居民楼内逐渐乌烟瘴气,已经到了当初约定好「必须开始处理」的阶段。


王太太平时就有加入社区的自主巡逻,小有本领,目前一致认为行动的时候应该要有她。

但具体如何去解决,大家又谈不拢了。

最后的惯例必定是老住户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抱怨:「陈家的儿子到底有要处理的意思没有,麻烦是他引来的吧?」

「姓陈的,你有没有和他说啊?」,「我家孙子万一被怎么了你要赔吗?你也好心一点。」

「讲得像我没在劝一样,你们讲话要凭良心!」

从居民楼盖好前就住在此地的陈老先生性子暴躁,闻言立刻大发雷霆,一旁的陈老太太给他拍背才缓过来。

「别提我那个儿子了,说不通啦,脑子硬的像水泥!」陈老先生骂完,拂袖而去。

被留下的陈老太太和几名住户面面相觑,连忙说道:「大家今天就散会吧。」


散会后,王先生有些犹豫地和妻子商量:「阿玉,我们是不是该自己去找人处理...」

然而王太太从年轻时脾气就急,又长年独揽家中事,劈头便骂:「拜托谁?你认识能帮我们处理这种事的人吗?」

王先生还想反驳,被妻子一顿抢白:「你以为我不想解决? 秀栾姨走了,药房吴家现在还在治丧,再等一阵子吧。」

王先生摸摸鼻子,不说话了,有些气闷。阿玉以前明明更好商量的,怎么现在这么凶?

****
距离上次聚会又过了几天。

街坊邻居大家都认识,老居民普遍相信,小孩在外面自己玩,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,不会出什么差错。

但是现代人口流动快,社区比不上以前稳定了,得更加注意才行。

在街口瞭望的王先生想着,忽然发现两个小孩被一个陌生人尾随,不由得留了心。

其中一个孩子是他老友的小孙子。

再定睛一看,他大喊起来:「阿玉,阿玉,你快来看!那家伙跟在两个小孩后头!」

「瞎嚷什么,招魂喔?」王太太不耐烦地从三楼窗户探出头来。

「叫你你不来!事情严重了还在说风凉话!」情急下好脾气的王先生也动怒了。


待王太太下楼,夫妻俩之间依旧剑拔弩张,直到瞥见那两个小孩要走远了,这才打住。

王先生又恢复了愁眉苦脸的样子:「还是我去吧。」

王太太思量了一下,摇头对丈夫说:「不,我去想办法让小孩逃掉,你到药房找人帮忙!」

「阿玉你一个人要不要紧啊?」王先生忧心忡忡。

「有什么要紧!那个歹物仔再坏和我们一样都曾经是人生父母养,我怕他做什么!」王太太从鼻子哼道。

王先生烦心的却是另一件事:「药房的秀栾婶前阵子不是往生了?」

王先生从以前就有点害怕秀兰婶。最近听到秀栾婶走了,才有种她果然也是人类的感觉。

然而没有了她,如今的局面要怎么解决?


妻子无视他的惆怅,轻描淡写地说:「那都是多久前的旧闻了?」

「什么多久前……才过了几天!」王先生分辩。

王太太却说:「秀栾姨没死透,还活着!再不济还有她第二个孙子呢。」

闻言,王先生大吃一惊:「她、她还活着?不是,你说什么,找她孙子?小孩子能干嘛?」

王太太又好气又好笑:「秀栾婶最小的孙子都当爸了,什么小孩子,你糊涂了吧?」

语罢,往他背上狠狠一拍,喝道:「好啦,死鬼,我先去会一会那歹物仔!」

王先生目送妻子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,悄悄叹气。


王先生的旧交里,有两个姓吴的。

药房的老板和他不是特别要好,和他意气相投的是开小工厂的那个。

但是两个吴仔交情很铁,两人经常待在一块儿,在药房找到老友的机率很高。久了,王先生对于前往药房的路自然十分熟悉。


进入店面时,药房老板并没有注意到他,埋头记帐。王先生也不在意,和往日一样径自入室。

客厅深处,吴老太太,邻里口中的秀栾婶正躺在凉椅上,听着广播闭目养神。

记得吴陈秀栾五十几岁都还是个勤快又带着威严的大婶,怎么现在变成这副懒骨头的样子?

药房老板的父亲泉叔脾气很好,对他们总是和颜悦色。实际当家的秀栾婶就不一样了,不怒自威,晚辈见了都惴惴的。


以前去药房时,他总是很怕秀栾婶的目光。

现在泉叔已经不在这世间了,要独自面对这位老太太,王先生不安了起来。

虽然没有记忆中那么可怕了,但想起前阵子才听妻子说起秀兰婶的丧事,看着眼前还活着的秀兰婶,王先生心底又生出了几分敬畏。


「秀栾婶,秀栾婶。」王先生低声喊她。吴老太太明明醒着,却没有要睁眼的样子。

王先生也顾不了这么多,只得结结巴巴地直奔正题。

吴老太太这才抬起眼皮看他一眼,说:「我现在没气力再四处奔走了,你去和我孙子讲。」

白来了一趟,王先生有些气馁:「秀栾婶,您孙子现在人在店内吗?」

又忍不住透出点怀疑的意思:「 那个…您孙子是否能够解决我们的问题?」


吴老太太睁开了眼,眼白远比想像中清澈,一反方才眼皮沉重的样子,目光灼灼紧盯着王先生。

僵持半晌,吴老太太才再度开口。

「能。」她斩钉截铁道,又补充:「他出门了,你在这里等着。」

王先生对招惹秀兰婶的事后悔极了,满心希望她的孙子快回来救场。


待秀栾婶的孙子去给常客送药回来,听王先生将整件事交代了一次,就干脆地应了差事。

果然如妻子所言,秀栾婶的孙子已经是个年过三十的成年男子,王先生只能承认是自己犯了糊涂。

这个小吴倒和他祖父一样好相处。

能免于和秀栾婶继续打交道,王先生暗暗地松了口气。

不过,记得药房老板年轻时最讨厌他母亲「装神弄鬼」的,这回却什么都没对儿子说。他的个性变了好多啊,王先生想。


临走前,小吴回头问自家祖母:「阿嬷,被尾随的小朋友还好吗?」

吴老太太抬眼看了他一下,再度闭目。当王先生以为她真的睡着了的时候,她用沙哑异常的声音说:「小孩都没事。不久就会回来。」

小吴点了点头,又问王先生:「王阿伯,那个人现在在哪?」,王先生愣了下,才回答:「我老婆绊住他了,他应该有一阵子回不来。」


虽然有点不太道德,小吴和王先生决定趁他不在家时突袭。

「我去找房东陈太太。阿伯,麻烦你跟我走一趟。」小吴说着,发动了机车的引擎。

****

陈老先生本来在中庭看人下棋,远远望见他们,高兴地跑过来问:「金水,你找人来了喔!这是谁家小孩?」

「药房老板的儿子。嘘,陈叔你别插嘴,他在和你媳妇讲话。」

「对、对,是吴家没错,我老糊涂了 。这个小吴长得真像他阿公!」陈老先生怀念道。


居民楼门口,小吴正在和房东太太话家常。

陈老先生的媳妇,这间居民楼的大房东是个退休的小学老师,小吴似乎也被她教过。

看到以前的学生小吴,房东太太热心地追问:「原来你们认识呀,怎么没见过你来作客?」

「呃,是这样啦,老师,我认识的是他的朋友。」


小吴开始临场发挥:「因为...他的电话一直没人接,担心出什么事对方才叫我过来。如果他在,就顺便要我看看他现在的情况。」


房东太太有些遗憾地说:「不好意思啊,中午他还在的,真不巧,你要不要进去等他?」

小吴低头连连:「哪里哪里,麻烦妳了。」

王先生忍住给小吴喝采的冲动,和陈老先生悄悄地跟在两人后头。


没有电梯的老式居民楼,只能从楼梯一层层走上去。

对话声在老旧的居民楼楼梯间隐隐回荡,可以听见小吴跟房东太太的攀谈:「老师,他在这边过的怎么样?」

「他生活很规律啊,平常上班回来,不会吵吵闹闹的,遇到我们也会帮忙搬东西。不过这阵子频繁外出,不知道是怎么了……」


说着,两人停了下来。

「到了,在四楼。」房东太太用备用钥匙转开了门锁。

一打开门,眼前出现的是个普通的住处,除了衣服杂物有点散乱和淡淡的异味,并无其他可疑之处。

小吴还站在门外,追上他们的陈老先生已经走了过来,附耳道:「你找个理由要她打开冰箱。」

「有点困难呀,陈阿伯...」小吴皱起眉头,压低声音回答。

「想办法。今天这个冰箱必须打开。」陈老先生恶狠狠地瞪大了眼。

王先生不由得同情起小吴。

陈老先生口中,他儿子媳妇是出了名的固执(和他自己一个样),小吴真的能说动房东太太吗?


王先生偷偷望向厨房,不料竟看见房东太太已经开始整理小冰箱,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自在。

或者该说,对房东太太而言租出去的房子和自己家里并没有什么不同。

清点冰箱存货的房东太太不住唠叨:「闻起来有点坏了,不新鲜了怎么还放在冰箱里,会吃坏肚子的。

冰箱里也会有臭味,年轻人喔真是......」

作为房东,通常希望冰箱在这个房客走了之后,还能直接留给下个人使用,房东太太见状自然很不高兴。

「老师你常常来这里整理冰箱吗…」刚遭到陈老先生施压,历经心里挣扎,却不费功夫就达成目标,小吴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的背影。

「以前都会啊,本来对他满放心的所以这个房客来了之后就没有了,谁知道……」嘴里唠叨着,房东太太取出了几包东西,放在流理台上。

冷藏冷冻没有彻底分开的冰箱不太够力,只薄薄结了层霜的塑胶袋里,报纸表面有深色水渍渗出过的痕迹。

任谁看了也会同意:已经变质的肉类是应该扔掉了。房东太太之外的三个知情者脸色变得十分难看。

小吴反应过来,立刻要阻止:「老师,我来丢、我来就好…」

房东太太无视了他,把手伸向放在流理台上的包裹,剥掉了外层的塑胶袋:「不行啦,你们这些没进过厨房的不懂,生肉用热水煮过丢掉比较不会那么臭—— 」

小吴正在着急的时候,报纸包裹已经被拆了开来。


里头的物体暴露后,房东太太吓得猛然缩手,喉咙里发出几不成声的尖叫。

包裹从流理台边缘滑了下去,残骸洒了一地。

摊开的报纸里,又一层塑胶袋包着纠缠的长发一样的物体。仔细一看还沾着皮肉。

除此之外其他部分也切得鸡零狗碎,血水沾黏在塑胶袋里外,白霜下明显颜色发黑。

在夏季的空气中,解冻后稀薄的血水缓缓渗进瓷砖缝隙。

因为冷藏过,味道被压抑许多,但王先生确实感觉到了一股难言的恶臭,正是那家伙身上的味道。

陈老先生掩住鼻子呻吟:「我的鼻子会烂掉。」

小吴很快地回过神来,转开了水龙头:「老师,你先用洗碗精洗个手。不要怕,你回家打电话去报警,这里我们、我来处理!」

「好。我,我这就去报警。」房东太太心神不宁地快步走出了房门。



确认房东太太的背影消失后,小吴靠在墙边干呕了一阵。

待状况好一点了,小吴虚弱地问他们俩:「王阿伯,陈阿伯,你们觉得警车在楼下的话,那个人还会回到这里吗?」

「这我不知道…」,「哼,他若敢,我头剁下来予你当椅子坐!」两人的话声撞在一起,王先生不着痕迹地对陈老先生翻了个白眼。


真是回答了等于没有回答。

「看得出他戒心应该挺重的,大概有一阵子逮不到他了。……罢了。」

小吴一脸难色,语罢,向他们告辞:「阿伯,我先回家去联络附近的居民轮班巡逻,有机会再见。」

心头大患解决了一半,陈老先生大悦:「没事,都会好的,那种人没被抓,也会遭天打雷劈,不必怕他!」

王先生只能和小吴相视苦笑。

各自回家后,王先生急着想和妻子分享喜讯,然而王太太已经早早休息了,大概一阵子不会清醒。

还没有睡意的王先生只得去散步,打算等她醒了,再和她说后续发生的事。

****

当警察将现场封锁完毕,已经是傍晚时分。

停在居民楼楼下的警车附近,围着一圈旁观民众,王先生很自然地也凑过去看热闹。

在人群的喧哗中,王先生感觉到某种让人不舒服的气息,回头,正好看见那个家伙。

他穿着以初夏来说极不自然的长袖,一脸冷漠地在角落里,远望着这边。

没看到时不觉得,一看到他,王先生难受得浑身颤栗。

那家伙在角落站了一会,脸色越发险恶,转身就要离开。

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放他在社区游荡啊!

周遭说得上话的人半个都没有,王先生只得忍着不适,心一横跟了上去。


傍晚了,太阳完全隐没到地平线下,路灯一盏盏点亮。

回过神来,王先生已经尾随那个人走过好几条街,到了社区里有点荒凉的地方。

忽然,对方停了脚步,背对着他温言问道:「先生,你跟着我有什么事吗?」

听声音,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。


被发现了该该该怎么办!

第一句话要说什么?对了让我先吓一吓他!

王先生一慌张,脑子就乱了起来。

他假咳几声:「你为什么要杀人?每个人都是爸妈的心肝宝贝,你杀了人家女儿难道不怕…」

年轻人截断了他的话尾:「这位大哥,你认错人了吧?」语气依旧温和,却带着丝丝冷意。

王先生又抖了一下,稳住语气,硬着头皮说:「我没有认错人。你还是赶快去自首比较好。」

年轻人垂首,深深叹了口气。

当他再抬头时,眼神一片混沌:「先生,我杀那个贱女人,不关你的事。」


「你要来制裁我吗?来啊,我看是谁先完蛋!」

说着,他从身上背着的旅行袋里亮出开刃的切肉刀,将王先生逼进路边的小庙。

唯一的光源只有长明灯的红光,还没有人来点亮日光灯,庙里阴暗无比。

「反正我不是逃走就是死刑,再多一条人命也是不怕的。」背着光,年轻人的脸像被阴影涂抹成一片漆黑。

王先生背靠供桌,在带着血腥的凶刀前不敢动弹,也不敢和他对上目光,只能低头,看着对方慢慢靠近的脚。


然后他看到了那个女孩子。


左手的半条手臂,右手的掌根以下,切口凌乱,不是一刀斩断的。除了双手之外,其他部分都不见踪影,长指甲折断的手指发着抖,紧紧抓着年轻人的裤脚。

只剩一两根还完好的指甲,指甲油涂得漂漂亮亮,在路灯下反光。

 

王先生忘了发抖,只是呆呆地望着『她』。

那是双和王先生的女儿年轻时一样,白嫩又单薄,从小被娇养的手。


我怕这家伙干嘛?王先生自问。我也是做人老爸的,今天不教训这个人渣,以后怎么有脸见我女儿?

王先生恶从胆边生,扬起拳头。正要挥拳时,对方手中的刀往他怀中刺去,已经慢了一步。

他绊了一跤,跌坐在地,下意识要挡的手臂落空了——

那刀刚好戳进供桌,拔不出来。

傻傻的看着卡在视线中央的刀刃,斗鸡眼的王先生和年轻人一前一后大叫起来。


「好了王金水,别再叫了。我和阿虎巡逻回来,大老远就听到你在嚎!」

姗姗来迟的保正拄着手杖走进庙里,把脸上戾气不散的年轻人一搡,伸手将刀子从王先生的眉心抽掉。

年轻人被这位身着轻便夏装的老人推了一下,竟然跌在地上爬不起来。

跌坐的王先生从供桌下蹦起来,那颗平头并没有撞上桌底,从桌面穿了过去:「土地爷你听我说,这个年轻人他看得到我啊!」

老人嗤之以鼻:「可能是因为今天满月,时运又低才看到你的。你也行行好,至于慌成那样吗?又伤不到你!」

「那可是凶刀啊,要我怎么不怕!」王先生抗议。


年轻人趁着谁也没注意,伸手摸回掉在地上的刀。

听到声音的王先生转头时,看见年轻人的眼里闪烁着亡命之徒的凶光。

王先生倒吸了口气。


夜色里难以目视的黑狗如一道暗影,撞进了即将挥刀的年轻人怀里。

不用老人号令,座下养的黑狗在年轻人有动作的瞬间就立刻冲了出来。

利齿之间卡着举刀的手臂,齿印浮现,进一步穿进皮肤和肌肉,喷出血来。

方才还在逞凶的杀人犯被按在地上,发出吃痛的闷哼,脸色狰狞地试图把狗的嘴吻掰开。

手杖鞭打似抽过空气,用力击打年轻人的脑后,终于让他彻底安静。


这下总算可以放心了。望着两眼翻白仰躺在地的活人,王先生抚着胸口,把憋着的气缓缓吐出。尽管他并不真的需要呼吸。

话说回来,虎爷都有这等神通了,保正应该能够赏凡人几拳吧。王先生想归想,并不敢真的出言造次,只好把嘴巴闭紧。


是夜,常来打扫的信众来庙里时,供品撒在地上,供桌也被划伤了。

握着切肉刀昏睡在庙里的年轻人,自然被警察当成破坏小庙的犯人抓去警局。

确实是他干的,也不算冤枉了,王先生想。

使社区里人心惶惶的凶嫌在逃亡当晚就落网了,本人完全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在土地庙,为什么手臂上有狗咬的伤痕,成为居民心中的不解之谜。

****
「王金水,大功一件欸。实在是黑瓶装酱油,看不出来!」

事件过后,陈老先生对他大赞特赞:「这回你老婆总该夸你了吧,别让她老是踩在你头上……」

王先生想起妻子对他说的那句『当年我果然没有嫁错人』,心里甜滋滋的,觉得有必要为她在人前辩解一下:「陈叔,阿玉她只是说话直,没坏心啦。」

在活人和死者之间,这件事都成为了话题。那阵子,王先生在妻子和朋友面前走路都有风。


只是,楼下的公嬷热衷地聊那件凶案时,王先生还是难以释怀,不免神情郁郁。

「听说他在搬到我们这里之前也杀过一两个女人...」,「这么凶狠?」

「那个女孩子把自己拼回来没有?」

「可怜喔,她好像只记得最先被砍掉的两只手长什么样子,死后不知道该怎么显形——」

忍无可忍,王太太把头探出楼梯间的墙壁,朝楼下怒喝:「好了你们,别那么长舌,少讲几句没人当你们哑狗。」

「哇,李美玉你这么压霸,现在还不让人说话了?」,「就是不爽你们成天嚼舌头,怎么样?」

「不知道你家金水怎么受得了你这种母老虎...」,「受不了又干你啥事,屁话一堆!」


楼上楼下像点了的炮仗似地炸成一片。

知道她们每次都要来这么一出,拌嘴也是少有的娱乐。

久了,王先生也习惯了装聋作哑,不再傻傻撞到枪口上。


屋内,儿子点上了香,分给媳妇,两人在桌前奉请祖宗,又招呼他们吃饭:「阿爸阿母,又是十五了,我们备了一桌菜,请你们来呷。


今日有鲁肉和炒花枝 。请祖宗保佑我家,一家健康,平安快乐......」

王先生看时候差不多了,远远地喊道:「阿玉,别和他们吵了,你媳妇喊你回家吃饭!」

王太太这才收声:「这就来了——」


王先生和王太太是附近居民里,少数这把年纪就相聚的夫妻。自从王太太来这边之后,王先生意识清醒的时候也多了。

在世时,虽然夫妻同年,王先生却因为交通事故,比妻子早了二十几个年头往生。

彼时长女才十七,王太太独自拉拔两个孩子,没能看着外孙上初中就病逝了。

如今能这样继续看顾儿孙,虽无法享受普通人的天伦之乐,心里也是欢喜的。


饭后想散散心,王先生才出了门,迎面而来的是的长年待在居民楼一楼的管理员:「你们家刚拜完?肉味真香。鲁肉是昨天的菜吧?」

「是啦,我媳妇每次都煮很多,有时候好几顿的菜都是鲁肉。」

说着,王先生觉得好像在抱怨媳妇似的,将话锋一转,赶紧圆回来:「不过祖宗只喜欢香火,会闻肉味的就我和我老婆,再来就是你了,你不嫌弃吧?」

「说什么话,哪里这么挑剔了?」管理员连忙摆了摆手,表示绝无此事。


聊着,对门的林先生也加入他们的闲话家常。

「哎,这不是地灵公和王仔吗?不瞒你说啊,王仔,我家今天煮菜瓜。又嫩又鲜甜,可下饭了。」背后似乎都要翘起尾巴了,瞧他得意的。

王先生忍不住吞咽不存在的口水:「林仔,你这不是让人又犯馋了吗?」


从菜色聊到最近的事,对凶杀案表示了遗憾,最后又绕到儿孙上。

林先生埋怨:「我孙子今年要考大学了,一直拜托我帮他,这小子当他阿公是文昌喔?」

「林仔你打算怎么办?」,「托梦给我老婆,叫她和我儿子媳妇盯着孙子少打电动啊,还能怎么办?」

林先生转头问他:「你家外孙去年高中考得怎么样?」

王先生回忆了一下,说:「还行啦,我女儿把他送去补习班,全科都补了,总算没花冤枉钱。」


像泉叔,生前无灾无病,死的时辰好,又是个宽心的人,百日后心满意足地投胎了。他们这些心有牵挂的,就总是错过歇息的机会,操劳至今。

无止尽的日子虽然枯燥,但想到投胎之后,就只能保留一丝意识,没办法和现在一样自由自在,王先生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。

「我看,去文昌那里拜托一下好了。」不知不觉,话题又回到林家的孙子身上。

「祖宗代儿孙求文昌君,这样算数吗?」王先生对管理员问道。管理员迟疑地说:「这你得去问土地爷才知道...」

林先生摇摇头,说:「不管有没有用,总得试一试的。老人家在投胎前能为子孙能做多少,算多少啦。」

儿孙都是债啊。王先生心有戚戚地想。

****
去药房找小吴时,他又被赞美和感谢了一回。

「王阿伯,真的很谢谢你。也谢谢王伯母救了我们家小朋友。」


王先生被谢得有点摸不着头脑。
阿玉救的明明是开小工厂的吴天予的孙子啊。

啊,是指另一个吗?他恍然大悟。

「阿伯你可能不认识吧,王伯母救的其中一个小孩就是我儿子啦。」小吴笑容满面地说。

果然如此,该说世间真小,又或者这也是某种必然?

想到他们各自的祖父,王先生感慨道。

店门口传来了脚步声。

王先生转头,看到药房老板正走出昏暗的店铺,问儿子:「阿杰,是谁来了?」

小吴毫不犹豫地回答:「是王阿伯来我们家了。」让王先生慌了手脚。

「小吴,你这样你爸不会……生气吗?」明明知道药房老板听不到,他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。

「咦,为什么?我爸知道我的体质,也没有特别忌讳这方面的事啊。」小吴诧异地看王先生。

王先生目瞪口呆地回望他。

是了,他死得早,或许记得药房老板对母亲的心结,却对小吴和他父亲这些年来的相处方式一无所知。


就在这尴尬的一刻,旧友洪亮的声音从室内传出,王先生的肩膀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:「阿杰,你说的是哪个王阿伯?该不会是王金水吧?」

「来啦,请他进来!快三十年没见啰。今天我来泡茶,可以吧,阿九?」旧友先斩后奏地向药房老板征求同意。

进屋、泡茶、摆棋盘,这些流程三十年如一日。

对局的两人固然已经老得自己快认不出,但品着小吴奉请的茶,王先生感叹:还是吴天予泡的茶对味。

END

****

土地爷是掌管小区的福德正神,地灵公是地祇主的尊称,是守护住宅的低阶神明。虎爷是土地神的座骑,相传是动物亡灵受封的职位,并不限于猫科动物。

评论

热度(2)